最后的分别，真的来了吗？

我坐在床前，看重母亲的面容渐渐地暗了下去，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。

母亲身体素来硬朗，走起路来急急火火，脚步带风。六年前突发大面积脑梗，躺了几个月后，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竟然恢复健康，又能拄着拐杖随处走动了。“多亏救治及时。”神经内科李主任经常这样说。

我自此不敢关机。睡觉时，手机在床头上；外出时，手机在贴肉的衣服里；开会时，手机调成静音，但握在手里，随时能感觉到震动……每当夜间手机铃响，总有一阵惊惧袭来，怕是老母不好的消息，怕自己不能陪伴老母最后的时光。

现在，母亲命若游丝，已不能言语，不能交流，曾经抱我们长大的坚强的手臂也不能动弹。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，有呼出的气息，不再有吸气的能量。但是，我知道她还听得见，听得见我的喊声，我告诉她二姐回来了，我看见了她眼角流出的泪水……

我不能想象，1931年出生的母亲，在长期饥饿战乱的年代，家徒四壁，她是怎样和家人一起活下来的。

我不能想象，因家里贫困交加，12岁就被当做童养媳送到婆家的她，是怎样承受刻薄虐待的。

我永远记得，父亲多病，为了支撑家庭，好强能干的母亲在冬天里光着脚，和男人们一起下河扒泥。弟兄姊妹五人的成长足迹里，包含了多少母亲的汗水和泪滴。

我永远记得，为了省点钱盖房子，母亲曾有好几年，在大雪天里外出讨饭，我一连几个冬天都听不到母亲的信息……

现在，她还是选了一个冬天，走了，再也不会回来。母亲生命的火已经熄灭了，只留下她曾经对我们的疼爱，没有尽头。

安葬了母亲，我知道，无论尘世怎么喧嚣，无论行人多么拥挤，我再也不会见到母亲的身影。一阵风吹过来，彻骨的凉，吹起墓碑前新翻的泥土气息，仿佛是母亲给我的最后一次叮咛，穿透了冬日层层叠叠的冷漠。

从此后，我只能在梦里，才能拥抱母亲那干枯的身体。今夜，睡梦前，我关机。